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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的枣红马

导读:

  大舅过完六十岁生日,就把跟随他十几年的枣红马卖了。

  卖给了一个乡邻。买主来牵,枣红

  大舅过完六十岁生日,就把跟随他十几年的枣红马卖了。

  卖给了一个乡邻。买主来牵,枣红马回了几次头,走了。大舅面对着一堵坍塌的矮墙,头没抬,只把左手抬到肩上向后扬了扬。然后沉沉的说:不许杀了它。那些屠宰的来买,给的钱比你多,我都没卖。我看见一抹夕阳正落在大舅满是灰尘的肩上,一片沧桑。

  其实,大舅是不愿意卖这匹马的。可是大舅家的弟弟妹妹给他们在县里买了楼房。再说自己也老了,干不动了。只好听任孩子们的了。

  我知道舅舅和这匹枣红马在一起的日子久了,感情很深,它帮着舅舅干了很多活计。春天拉种子,种地;夏天趟地,拉水;秋天往家拉粮食,拉秸秆;只有冬天能休闲些时日,但还要上山拉柴禾,送粪。这一年马不知道有多少活,只要舅舅拿起马鞍,这只枣红马就很懂事的把屁股稍到车辕子里,走上它该走的路上,担上它该担的活。它像舅舅一样在日子里吃苦卖力。

  大舅也用了心思和体力照顾它,给它轧草填料,饮水,清理粪便。有时候还给它挠挠痒痒。大舅有时候看着它像看自己的儿子。

  大舅在年轻的时候得过伤寒,落下了耳病,不大声喊是听不到的,聋了。随着年岁的增高,耳朵越发的不受用,喊也听不到了。大舅的世界一片静寂,声音消失了。我常看见他和那匹马说话,手摩挲着枣红马直挺的鼻子,一边卸着缰绳一边说话。像和我们说话一样,眼睛里有很多温情,枣红马低几下头,刨几下地,好像明白了什么。

  大舅每天夜里都要起来两次,喂他的马。就是大冬天下了雪也不懒惰,披上黑衣出去,披着白衣回来。大舅和我说,这些年得回这匹老马了,地里的累活大都是它干的,自己轻巧很多。口气里充满感激。说这话的时候,大舅会慈爱的拍着那匹马浑圆的臀部。马会回过头嚯嚯地叫两声。

  其实,这匹枣红马并不算高大威猛,有些小。但水汪汪的眼睛很有神,目光坚毅刚强。马鬃很长,跑起来很飘逸,像佐罗的那匹坐骑。四只有力健硕的蹄子上长着洁白的云朵,很四衬。它跑起来,会掀起一路风尘。它的脚步声,踢踏踢踏,颇有韵律。它的嘶鸣高昂震彻。

  有一年冬天,我看见大舅赶着马车送粪,几趟回来,枣红马和舅舅已经变成了白色,他们的身上挂满了霜花,马喘着粗气,一口一口的雾。

  大舅前年去辽宁看望失散多年的叔叔,心里当然高兴,可是没待几天就回来了。尽管亲属实心实意的挽留。他说,惦记着那匹马,怕它吃不好,掉了膘。就要开春,种地了。他不放心孩子们的伺候,他们太粗心。

  刘亮程在他的《逃跑的马》里写道:“马和人常常为了同一件事活一辈子,在长年累月人马共操劳的活计中,马和人同时衰老了,我时常看到一个老人牵一匹马穿过村庄回到家里,人大概老得已经上不去马了,马也老得再驮不动人了,人马一前一后,走在下午的一些时光里。”读到这里,我一下想到大舅和那匹老马。想起了他们一起走过的辛劳,走过的艰难。如今正一步步走向衰老。

  这些年,大舅和那匹马,从岁月的深处,从贫瘠的土地上,把日子一点点拉出来,拉到康庄大道上。舅舅的笑容多起来,只是不常说话,喜欢微笑,对大人也对孩子,对很多的日子。他希望牲畜都膘肥体壮,年景五谷丰登。乡村的日子能真正的好起来。

  冬天没事做,他喜欢牵着马,到山上走走,找一块草根浓密的地方,他安静的看着马啃吃,然后和马说说话。很多年这样了,也不知道枣红马懂没懂,日子懂没懂,他自顾自地说着,絮叨着。

  枣红马卖过有些日子了,大舅时常的闷闷不乐,低着头坐在炕沿上吸烟,一口一口的,眼睛眨眨的,像在想什么。有时候独自站在场院里,看着房前苍茫的田野,一句话也不说。我大声问大舅,想什么呢?可他听不见。他回头淡淡的看我一眼。我在他的手掌上写字,写个马字。他明白了,看我一眼,目光又转向空旷寂寥的田野。像在和我说,也像在自言自语。那是一匹好马啊,可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它也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