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星星还在偷懒儿,母亲就惦记着摸狮子的事情。
狮子便是南街牌楼的两个石狮子,一雌一雄,凶猛无比地在一条街上站立了五百年。五百年前明末的朱姓皇帝是为镇守辽西重镇的大将祖氏兄弟建此牌坊的,不想,穿过岁月的风雨,吸收了日月精华的石狮子竟然成了精了。
母亲对石狮子成精一事总是深信不疑。
多么有情有义的狮子呢,知恩图报的!母亲嘴里喃喃着……
哼,不过是是只嘴馋的家伙而已,我在心里嘀咕着。
关于石狮子偷吃豆腐的传说,母亲的讲述添枝加叶,细节上有了文学的再加工。比如说狮子在偷吃豆腐时如何让主人打得口鼻流血,结果,下嘴唇上至今还少了一块肉,再比如,狮子受了伤如何在夜里发出痛苦的呻吟,邻居的老妇人又如何动了恻隐之心……
石狮子成了精,不仅自己的伤口痊愈了,老妇人的腰腿疼也奇迹般地好了,母亲讲到这里时,语气里明显有夸张的成分,“摸哪哪不疼,不是成精是什么!”
是呀,延续了几百年的民俗自有它的诱人之处,正月十五摸狮子,消灾祛病,即热闹又实用。
然而,我还是建议母亲一定要摸嘴上掉了块肉的那一个,那才是真正成精的呢!
抬头,月亮乖乖地出来,满脸笑意,街上传来吵闹声,母亲按耐不住,从炕上出溜下来便到穿衣镜前理头发,这是母亲多年的习惯,出门前一定把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尤其是类似摸狮子这样的重大事情上。
穿过两个逼仄的巷子,就到了石板街,街道两旁早已亮起了大红的灯笼,古老的街道装饰一新,若是没有卖糖葫芦买棉花糖的吆喝声,仿佛走进了早年大户人家硕大的宅院。古街精致,但不隔世,而且没有因过客的打扰而改变,各色的门匾、红对联、红灯笼,屋檐下青黄蓝白的幌子,幽幽地在夜晚招摇着。
人流是从东西南北四个城门涌入的,四门分别为:东春和,南延辉,西永宁,北威远。石狮子的所在地是延辉街,人们四面八方涌来,首先要汇聚在一个中心——钟鼓楼。外观大气古拙的城楼屹立在城的中央便有一种磅礴的气势,城上俯视延辉街,两道旌功牌坊就历历在目,石狮子在这个夜晚更是神气活现的,
我拉紧母亲的手,在母亲湿热的手心里我已经感受她内心的喜悦,身体孱弱的母亲多么希望这样一场抚摸可以换来她身体的复苏呢!
孩子们在石板街上蹦跳着,像一只不服气的小马驹,然而今晚他们不好挣脱父亲的怀抱的,淘气的小小子儿已经骑到爸爸脖子上,那穿羽绒服的男人只管嘿嘿傻笑着,像是驮着一个得胜的将军。
老人们被儿女搀扶着,厚厚的棉衣穿在身上显得更加笨拙,他们笨手笨脚,喘息扶腰,却在儿孙面前有了趾高气扬的架势,大声吆喝着那些兔崽子们“小心,靠边!”。其实,只有他们才是今晚最虔诚的朝拜者。
夜的大幕重重拉开,鞭炮声起,华灯怒放,晚上七时,摸狮子的大戏才正式出演……
脚步移动到延辉街,便没有了走的舞台,远远望去,人头攒动,黑压压都是脑袋,热烈而温暖的呼吸在腮边游动,那些呼吸大都来至于我的小城乡亲,也有外地奔来的友人,每个人的脸上挂着笑容和喜庆,呼声喊声一片,像松涛阵阵,连绵起伏,撞击着每个人的心扉。
置身在如潮的人流中,身体被牢牢地挤压着,不知道如何穿越这堵人墙,这是才抱怨古人建城时的小气,倘若此时采用抗洪抢险中的泄洪一举,那么人流怎样被欢快地疏散呢!
别无选择时,只有拼命地往人缝儿里挤,后面的人推一把,就觉重心不稳,别急,还有人会把你牢牢地接住,待又一次站稳,心中窃喜,正欲抬腿时,却发现了一个重大问题,自己的脚迈不开步了,于是就像大海上无浆的小舟,随波漂流,前面的人左挤右挤,你就左倒右倒,人挨人,脚尖挨着脚尖,这就是传说中的人与人的亲密接触吧!
近了,近了,石狮子就在眼前了,纷纷扬起的手臂伸向了那个庞然大物,母亲挤到跟前倒有些紧张,原来事先预想的摸一摸狮子心脏,此时就手忙脚乱,一只手慌忙地在狮子的身体上掠过,却完全失去了固有的目标感,“摸腰呀,我腰疼”“摸头呀,我头头晕”,有人边摸边大声提示自己,就像遇到了神医要报告自己的病情,已经有淘气的孩子坐到狮子的身体上,孩子用笑脸点缀人间这喜庆热闹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