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一位久不见面的小学同学来看我,谈话间让我想起谈老师教我们学习写诗的事,一首稚心无忌的童谣,你使我爱上了诗歌,这段故事这段情,难以忘怀,但却没有想到,人生无常,昨晚子夜时分,同学告诉我,谈老师已于昨日走了
春节前,一位近六十年没有见面的小学同学来看我。他小时候的模样,我是一点也没印象了,但他讲起谈老师,以及谈老师教我们学习写诗的事,却记忆犹新,至今未忘。
他说起谈老师的情况。谈老师的爱人,是宁波海军军官,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她就调宁波去工作了。他是最早一批社办企业供销员,全国到处跑,后来,成了小老板,所以,时常去看望她。见面时,她总是问起我的情况,说牛牛应该朝诗歌方面发展,还说,喜欢写诗的人,是怀古念旧的人,情感丰富热烈的人,即使成不了诗人,但写诗能修身养性,陶冶情操,有益于健康。他临走的时候,说谈老师身体不错,约我等疫情过去了,一起去宁波探访她。
这个春节期间,我满脑子都是谈老师的事。谈老师,名叫谈瑛,女的,块头威猛,比学校里的男老师都要高大。嗓子也不像女的,沙沙的,瓮瓮的。每天上完课,我们做作业,她坐在讲台旁边抠脚丫,一边抠,一边嘴里还发出咝啰咝啰的声音。有人说,那是因为她脚上有癣。后来,她怀了孕,病热(妊娠反应)得很厉害,经常讲着讲着课,就冲到教室门外呕吐。有一回,她突然想吃荠菜馅馄饨,那时,荠菜都是野生的,但她挺着肚子,弯不下腰去挖,就叫我们去挖,还特地关照,不用多,每人挖一把就行了,别影响学习。她很严厉,上课迟到了,她要让你在教室门口,站上半天,课堂上有人讲话,也要令其站到靠墙去。课堂作业做不完,放学不许回家,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你急着回家割喂猪草,她不管。她常说,我要吃了糯米饭,和你们缠(干)!串条老是抄我的作业,一次,让谈老师发现了,她一把就把串条的作业本撕碎了,这还不算,她让串条重做。天快黑的时候,教室里就剩谈老师和串条二人,她也不准串条回家。后来,串条娘来了,再三说好话,也不行。最后,谈老师说,我去拿盏油灯来,他做到什么时候,我陪到什么时候,就是到天亮,也要做完!
因为谈老师特凶,串条请我编几句顺口溜羞羞她。我不懂啥叫顺口溜,问串条怎么编。他说,怎么丑,怎么编,不过要押韵好说。我心里不愿编,因为,谈老师特喜欢我,我从来上学没迟到过,上课时,也没说过活,做过小动作,更没有完不成作业被关夜学。(关夜学,常州土语,即留在学校)那回,早晨上学,我摘了桑葚吃,吃得满嘴满手乌黑,被谈老师发现了,她还把我揪到池塘边,摁着我的头,用她的香胰子给我洗,她的丈夫从宁波寄来了话梅,她还非给我吃一颗。见我不肯,串条说,你要不编,以后,上学我不背你了,回家,也不帮你割草了。一下子,我被俘虏了。因为,小时候,我的左脚砸坏了,不能行走,耽误了上学,直到九岁,才进了学堂门,但还是一瘸一拐的,经常痛得不能走路。那时,我身体很瘦,串条又高又大,他每天和我一起上学,有时他就背着我,可以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常言道,君子为朋友二肋插刀,我怎么能让他不高兴呢!我终于抝不过他,还是违心地编了几句 :
谈瑛丫头家,
喉咙策里哑,(策里,常州土语,即非常,极度)
上课抠抠脚枝丫,
想吃谢菜一人挑一把。(谢菜,常州土语,即荠菜)
串条不愧是个出色的传播员,很快,校内校外,这段顺口溜就传遍了。一天,我们放学走在路上,又齐声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这个顺口溜,喊完,便哈哈哈地笑上一阵,甚觉畅快,他们夸我编得好,解气,来劲!将来,准能成为大诗人。我心里却也隐隐地得意,这个顺口溜,不管咋说,把谈老师的特点维妙维肖地表现出来了。柱大路过,他唬着脸说,一帮皮沓子,没大没小,不知道师恩,叫谈老师听见了,不打你们的手心!串条做着鬼脸说,学校早不兴打手心了,顶多罚站,又少不了什么,我才不怕呢!
不久,谈老师果然兴师问罪了。这天,谈老师一走进教室,板着面孔,目光像二支利箭一样,直视着串条。你给我站起来,把语文书翻到七到八页之间。串条指头蘸着涶沫,哗啦哗啦翻了一阵,愣在那儿了。谈老师问,怎么还没翻到?串条一脸懵懂,老师,只有六七页之间,没有七八页之间。谈老师说,噢!是这样,那是老师糊涂了。那你把谈瑛丫头家这个顺口溜,给我念一遍!老师,课本上没有。你不是背得很熟吗?谈老师又追问。我原以为,串条天不怕地不怕,上课何惧站墙旮旯,说就说呗!可是,这会儿,他却熊了。他嗫嚅地说,我不会背。这时候,我觉得我不能再沉默了,我应该挺身而出。因为,这顺口溜是我编的,我不应该让串条为我背锅,我做好了罚站,甚至被关夜学的准备。我站起来说,老师,我会!谈老师把目光转向我说,好啊!那你上来,在黑板上,把它写下来。我眉头都没皱,就像电影中,慷慨赴义的革命志士,走到黑板前,工工整整地写下这个顺口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