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在街头,一眼便认出了他。一样朴素的衣着,一样怡然的神情,一样淡定的微笑。
他对我只是匆匆一瞥,一如他观察周遭的草草木木,没有太多感情。显然,已经不记得我了。
是的,我只是红尘中太渺小的一份子,萍水相蓬,过客而已。或者,于他来说,红尘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只是过客而已。
第一次遇见他,是在学校边一座山的半山腰。听人说山上有一洞,名曰“白岩洞”,还听说上面有一寺庙。
那山离学校实在是不远,可以称作邻居。也不高,估计爬上去无需多少力气。然而,远远地期望了好多次,终未成行。
似乎是下了决心的。周六早晨,带上女儿和侄女,一起登山去。
实在是很小的一个地方,几座很小型的寺庙照崖而建,庙内陈列着几尊大小不一的佛像。“白岩洞”是一很天然的岩洞,十来平米,洞内陈列着一些大小不一的“佛”,不壮观,也不气派,顶上的崖石越来越低地压下来,直至最后须躬腰前行。稍微像样一点的“大雄宝殿”正在兴建,殿内到处泥沙碎石,几尊佛像的初胚端坐殿北,露着最本质的内容。
无所谓失望,思想中如此安静、少人问津的景应该就是这样子的。再说,此行目的不为求神拜佛,只是想着可以在爬一爬山、出一身汗的同时,收罗些许风景。或者,在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同时,若是还能顺便带走郁积的垢气,自然最是欢喜。
“哇,有鱼,还有睡莲!”孩子的惊喜溢于言表,急急地喊了出来。顺着那几个纤细的小手指看过去,几尾特别小的红鲤鱼倏地藏进了莲叶丛中,许久不再探出脑袋。也许,是我们这群不速之客的惊喜吓着他们了。是的,惊喜!莲花,红鲤鱼,一个两三平米的袖珍型放生池,安静地依偎着悬崖峭壁。即便是小得不起眼,即便是在没有任何溪流瀑布之类水源、饮用水都要从山脚下沿着管道输送上来的半山腰,该有的,还是一一俱全了。呵,我佛慈悲。我不由得笑了。
太过安静的地方,孩子的吵闹声响得似乎过分了。于是建议她们放低声响,别再惊动了那几尾可爱的鱼儿,又顺手指了指他?——那个被她们喊作“和尚叔叔”的人。孩子们吐了吐舌头,示意我明白了。
“你们好!”仅有的平房门口,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接着,一抹柔和的微笑闯入眼帘,清晨露珠般纯净。
“早上好!” 我低着声音应道,还是影响他了,些许不安。
一张方桌,一把椅子,桌子上堆着些红色的纸,纸上已经打印了许多字,那些被我们称作经文的东西。而他,静静地坐着,不停地在上面写着什么。我想,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早课”吧。
“叔叔,早上好!”孩子们活跃起来——“和尚叔叔”竟然是那般和蔼可亲,方才的收敛破壳而出。
他一直笑着,似乎很开心,孩子也更加开心了,思想中对“和尚”的敬畏以及我方才所有的“警告”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继而,得寸进尺,摸摸这个,碰碰那个,不停地问这问那。
“叔叔你在干吗?”“叔叔,你抄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这里就你一个人吗?”话匣子连同好奇心一齐打开。
他不厌其烦地一一解释着,接着,便很自然地跟孩子们聊起天来。他问孩子几岁了,在哪儿上学,喜不喜欢读书以及爸爸怎么没有一起来……
我原本以为,这些事他是不关心的。因为,他是出了红尘的。
我也想问他很多问题。只是三十多一点的年纪,独自一人深居于此,不孤独吗?出了的那个“家”里还有亲人吗,梦回时分是否亦会想念?遁入佛门,红尘中的事是否真的看透看破了?……
话至嘴边,又咽了回去。也许,一切皆空,没有那么多是非因果的,我问了,便是一种亵渎。
环顾他的起居室,屋内有灶台,有电视,有花花绿绿的被子,与寻常人家没什么两样。不久,好听的音乐响起,是时下流行的一网络歌曲,他的手机铃声。接通电话,他便与电话那头侃侃而谈,似乎是与某个朋友相约去哪儿云游。说话时,他始终笑着,很纯净的笑容,在朝阳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难道真没有任何哀愁吗?反复思量着,一次又一次深深埋下我的头。终于,不敢对视——那双清澈的眼。
其实,我知道,他应该如我一样,一定是的。他一定也有欢乐与痛苦的刺激,一定也有前进与后退的迷茫,一定也有思念与放手的纠结,一定也有取与舍的摇摆……只是,他还懂“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只是,他亦能做到“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我亦是懂的,亦是坚持做的,却始终不敢扪心自问:我做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