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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望乡

导读:

【美文】望乡

【美文】望乡

  93岁的台湾姑婆闹着要回娘家。

  娘家隔着浅浅海峡,在厦门。

  可是姑婆中风了,眼睛也看不清东西,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拾掇拾掇行李走“小三通”航线回娘家。

  春风扑面而来,窗前的石榴花微微摇曳。我不由得想起两年前她曾说:“等到春节后我要回娘家!就算大年初二不能回,春节后我也要找时间回!”

  回娘家,是几十年来台湾姑婆心里最亲切温暖的词汇。

  打记事起,我就知道我有个姑婆在台湾,因为亲戚们每每谈到她,总会冠以“台湾”二字。前年重阳节,我和妈妈去台湾旅游,顺道去看姑婆。为了给老人家一个惊喜,我们事先并未告知。果然是惊喜!电话里的她一听是我们,硬是让媳妇搀扶着下楼迎接。一见面,她紧紧地拉着我们的手,对遇见的邻居们骄傲地说:“这是我娘家人,从故乡来看我的!来看我的!”听到她孩子一样喜悦的音调,我禁不住鼻子发酸。娘家、故乡——姑婆的欢欣表情让我重新理解了这两个词汇。

  姑婆回厦门的次数并不算多,可每次回来必定成为七大姑八大姨团聚的节日,也必定住在外婆家。她的出现总是颇让人惊喜,通常是我背着书包“蹬蹬蹬”跑上楼,还未进门就能听见一群人欢声笑语,拨开人群:原来是姑婆回来了!每次回家,姑婆总会带回各种礼物,从衣服、眼镜、手表,到发卡、糖果、圆珠笔。真不知她瘦弱的身躯,是怎么拖着那几大包东西回来的。娘家的每个人都住在她心里,每样礼物都是她的心意。她常常一边给大家发礼物,一边说:“这东西我一看就想起你,就买来了。”我躲在人群里默默地看她,于我而言,姑婆知书达理,是优雅和洋气的化身:皮肤极其雪白细嫩,穿金丝绒旗袍,说话细声细气。我很少见人能把旗袍穿得那样浑然天成,浑身散发着与生俱来的得体,尤其是旗袍上还搭配了一个很特别的金镶玉坠子。我想我喜欢穿旗袍,很大程度上也因为姑婆呢。有一次我好奇地凑到她面前看她的坠子,竟然是一只螃蟹。蟹壳、蟹钳、蟹脚都是用翠玉镶嵌。姑婆拿起坠子抚摸,对着围着她的兄弟姐妹说:“这是母亲留下来的手镯上的翠玉啊。那时不是咱们几个兄弟姐妹们一人分了几块吗?我就镶嵌了这个坠子,一直贴身戴着。”

  姑婆在家里很多时候像被众星拱月,我很少有单独接近她的机会。等到人群散去,我逮着机会靠近她,轻轻摸摸她漂亮的旗袍,又摸摸她的胳膊,感叹道:“姑婆,你的皮肤比我还嫩还白啊!”姑婆被逗得哈哈大笑,也摸摸我,一歪头:“哪有?你是小孩,才真嫩呢!”几年后又见姑婆,时光在她身上似乎停住了,仍旧是挺拔的身段,穿着旗袍,皮肤澄净。我问:“姑婆,你怎么保养的啊,为什么一点斑都没有呢?”姑婆总会放下手头的事,微笑地给我做示范:“喏,就是这样每天早晨双手搓面,干洗脸。我们家女人几乎很少长斑的,都这样做。”我开心地学着姑婆的样子比划,仿佛得到了美容秘方。

  时光荏苒,小女孩变成了大姑娘,我要结婚了。姑婆一听说,乐滋滋地从台湾回来,拉着穿着喜服的我左看右看,连连说好。可待嫁的心情总是复杂,我问她:“姑婆,您1949年解放前去台湾,有想过回不来吗?”姑婆瞪大眼睛连连摇头:“我要知道回不来,就不去了!我当时就想去走走看看,如果那头好的话,再把小妹接过去的,没想到,一分开就是39年。”“那……到台湾后发现再不能回家,甚至也不能往家里写信,你想家吗?”话一出口我才发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姑婆捋捋头发,眼睛像是看进了往事,絮絮说道:“嗯!怎么不想?天天想,梦里也想,哪怕是老宅天井里那株我小时候种的石榴花,我都想得慌!心里那个后悔啊!多少次梦见回了娘家,我都是哭醒的,每次醒来,枕头都湿乎乎一片。多少年来这样的梦一直重复,哪怕在台湾扎根了,生了好几个孩子,可还常在梦里回家!”停了停,她猛然明白了我的心思,说:“你现在不一样啦,多幸福,离得又近,天天回家都不是问题啊!”我握住姑婆的手,踌躇着说不出话来。

  我听妈妈说过,在这39年里,曾有一两次,曾祖父母收到来自香港的奇怪汇款,后来才知道是姑婆托做生意的丈夫到香港进货时偷偷邮寄的。1987年,姑婆一听说两岸可以往来,立刻买了机票飞香港,然后再从香港回厦门。这边的亲人早就接到她要回来的消息,她的同辈、她的晚辈都齐刷刷地到当时的文化宫等她,一见到姑婆,所有人又哭又笑,大家交叠着抱在一起,久久说不出话。

  姑婆离家时双亲还在、弟弟还在,归家时,双亲走了,弟弟也走了。可姑婆就是跟她弟媳妇——也就是我外婆格外投缘亲近,她说:“不管怎样,血缘断不了,亲情更不能断。”

  姑婆第一次回家时我才3岁,记忆全无,但我不止一次地想象亲人们的第一次见面,想象一群人满怀激动和期待,彻夜未眠,天一亮就从轮渡码头浩浩荡荡走到文化宫的场景。39年的未曾谋面,39年的世事沉浮,这短短的一段路又是漫长的半生缘。当姑婆下了车与所有人相见的一瞬间,仿佛时光纷纷倒退,她还是他们的大姐和小妹,只是离家时的如花红颜,如今已经两鬓白霜。而对于没见过姑婆的晚辈们而言,姑婆是长辈们口中那一直念叨的名字和牵挂,是几十年来心口的疼痛。人群里有人忍不住叫了声“大姐”哭出来,大家的泪水像受了感召不约而同夺眶而出。历史在他们心上画出的一个个惊叹号被润湿柔软,化成了牵扯不断的怜惜和深情。

  而那种望着浅浅海峡不能归家的心情,我是在多年后才体会到一点。今年过年后,我到金门旅行遭遇一场大雾,机场码头全线停航,上班在即却不知归期,我只能一遍遍看着海面,恨不得把雾看穿。厦门,我的家,近在咫尺却无能为力,当真是“已恨海峡相阻隔,海峡还被雾云遮”!就是这样的短期滞留已让我愁肠百结,我想到了姑婆!39年,姑婆是不是也经常站在海的那头望向海的这头,那39道时光之弦,又是如何一鞭鞭将人心抽打得生疼!

  外婆听说姑婆病了,立马拾掇行李去了台湾,说是要照顾她的老姐妹,哪怕只是陪她说说体己话。我不知道中风了的姑婆还能不能认出外婆,还能不能说话,但我相信,姑婆一定能感应到娘家来人了,即便不能开口,她心里一定也是雀跃的,因为娘家人来看她了!

  即使海峡成为天堑,即使数十年音信全无,她的心里也不曾忘记过她的故乡、她的娘家。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