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湘大人”的概念感动得不知所云,这已经不是一天的事情了,自我来湘大的那一天开始,即已如此,这便使我对湘大产生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说句实在话,我在填写大学报考志愿时,尚不知道有所谓“湘大”。八十年代初期,我就读于山东大学时,方才听说“湘潭大学”的名字。大学二年级时,湘大哲学系的王守昌老师回山大作了一个西洋现代哲学方面的讲座,他原来在山大供职,后来转到了湘大,我现在已经记不起报告的名字和内容,他也没有为我们介绍湘大的情况,我们只知道他是从湘大来的。毕业后我回故乡哈尔滨工作,就顺便把湘大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但是命里注定我和湘大有缘,因为我长期从事中国哲学和中国文化的教学与科研工作,又对理学有着特殊的青睐,尤其是1993年底之后,我因思想大家韦政通先生的信赖,为他主编的“世界哲学家丛书”撰写《胡宏》。写作过程中,我的注意力渐渐被集中到“湖湘学派”上面去了。湖湘学派是南宋时期最大的理学派别之一。湘潭则是它的最早的也是最重要的基地。
九十年代初,我开始正式研究湖湘学派和湖湘文化,九五、九六两年初获丰收。但是,进一步的研究却因思想和事实材料的不足愈感困难,尤其是九三年底即开始的《湖湘学派年谱》的编制工作,终于使我下定决心离开家乡去湖南工作,我选定了湘潭大学,九七年初,我成了“湘大人”。
但这只是工作单位意义上的,而不是感情上的,更不是心理认同意义上的,只是学术研究的需要而已。不过不久湘大就给了我异样的感觉:纯朴中透着带有野性的豪气,平静中蕴藏着创造的“人欲”。我开始有些喜欢湘大了,一个有趣的事实,表现着湘大的不同凡响,那就是在这里无论是学习和工作的人们,都把自己当成“湘大人”,“湘大人”这一称呼究竟意味着什么?我想她就像一个一元n次方程一样,或许这个n是无穷的,很难找到x的全部的答案,但我发现了x的一些重要得数:
其一,“湘大人”都有对过去艰苦创业的自豪感,他们因此而对湘大的过去怀有如海一样的深深眷恋,而且须发越白,皱纹越多,眷恋就愈发凝重。
其二,因为深深的眷恋而对现状不满,对湘大现状的地位和声望,“湘大人”认账但却不甘,他们坚持认为湘大不应该就是这个样子,他们为此而努力地设计并创造着湘大的未来。
其三,“湘大人”的自信似乎远远超过了现有的实力,但这种超出自己实力的自信却不能叫做吹牛,因为它们没有停留在自信上面酣眠而是依然勤苦地朝着自己自信的方向上努力着。这是“湘大人”的志气,“湘大人”有着无限的“野心”。
不知不觉的,我对湘大似乎也生出了眷恋之情,我已然和湘大的呼吸具有了相同的频率,我感觉湘大确实是一片原野,正如孟泽兄在《原野上的湘大》所说的那样,你听听,“羊牯塘”,这哪里像是和城市有一点关系的芳名?更不要说现代化了,但是有谁敢说这里出不了思想家、科学家和大学者?“湘西草堂”里不是居住过王船山吗?小店铺里不也陶养了华罗庚吗?孔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偏僻不至真能表明湘大必然是时代的落伍者吧?谁敢说荒原不即是希望的田野?谁会说一头温顺的毛驴比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更加可爱?谁能说野性不蕴涵着生命的冲动和创造的潜力?说不准这种野性就是湘大得天独厚的可持续性发展资源。
孟泽兄听他的学生说,图书馆后山上升起了一对彩虹似的锦鸡,美丽得一塌糊涂。他因此琢磨起湘大的品质:“这是一片不失野性和宽大的原野,在原野上长出的花果草木,总是让人感觉到健旺丰沛的草莽气息和生命力,感觉到自由和生猛,当她逐渐成长起一份精致和文雅、严密和理性时,她就不止属于湖南乃至中国了。”这段文字真是太美了,美得一塌糊涂,就像图书馆后山上升起的那对锦鸡一样,闪烁得使万能的语言丧失了表达的魅力。我在将要忘记自己还会使用这样的文字的灰暗时刻,受了孟泽兄的撩拨,就将被挑逗起的情欲表述成了上面的文字。我,着实地爱了湘大一次,也爱了孟泽兄这样的真正的“湘大人”一次。因为这样的“湘大人”越多,湘大的未来就越加不容分说。
(二十年前,湘潭大学四十周年校庆,中文系孟泽老师在《读书人》上发表了《原野上的湘大》,哲学系王立新老师看到了,撰写《湘大是一片原野》,以相应和,同样刊发在《读书人》上。王立新,现为深圳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著有《胡宏》、《开创时期的湖湘学派》、《从胡文定到王船山——理学在湖南地区的奠立与开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