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东走,我被迫无奈;我往西行,我走向自由。”当美国隐士梭罗步出他位于马萨诸塞州康科德镇梅恩路的住宅,他会驻足片刻,问询自己的本能:应该选择哪条道路开始自己的乡间散步?
毫无疑问,梭罗会向西走。向西走,他期待发现一个更具野性的美国,那里树木更加高大,阳光更加明媚,行动的领域仍然向鲜活的英雄行为开放。
梭罗的“西行”意味着野性、开放、冒险,是一种纯地理意义上的,但于我而言,向西,是一个族群意义上的寻根行为。
向西,是祖父和父亲告诉我的。我们这个家族,几百年前,从江西瓦屑坝迁移到安徽,第一站便是今天的岳西县来榜镇,尔后,又分六支散落到各地,我们这一支迁到了潜山县天柱山脚下的余井镇,不知又过了多少年,约一百多年前吧,这一支中的又一分支迁移到了长江之南,那便是我的出生地。天柱山古称南岳,所谓岳西,即是古南岳之西。从此,每年清明、冬至、春节、中元,在江南,家族祭祀时,“向岳西”,便成为余姓子孙们一个集体行动。
惭愧的是,作为余氏后人,我没有参加过一次这样的集体向西的行动,我连从古南岳到岳西县来榜镇的路线如何走都一无所知。久而久之,我甚至都忘记了我与岳西这个地方还有这样一种勾连。
而现在,我终于到岳西了,而且几天的行程中,我们始终离着古南岳很近。有一天,在爬明堂山时,当地的朋友指着远处一线黛色山影说,那就是天柱山,天气好的话,能看得分明。这天,行到响肠镇,我对这地名好奇,于是,镇上的一个老人对我说了一个民间传说,而这传说的主人公竟然是我们老余家的。
说是很久以前,这地方有个叫余八相公的,很有本领,在方圆百里威望很高,朝庭害怕他势大篡位,便骗他去京城,请他吃了一顿大餐。这饭可不好吃,朝庭派人暗暗在他碗里下了毒药,待他吃完后,就放他回去。余八相公水陆兼程,到了天柱山了,药的毒性也发作了,他知道自己被害了,但他心想,无论如何要回到岳西,回到家乡。他就割开了自己的肚子,掏出肠子,那肠子发出悲伤的响声,余八相公找到了一条河,洗了洗肠子,继续往前走,走一段,就踮起脚,向前方望一望。一路向西走,天黑时分,终于快到家乡的地界了,他却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没能起来。乡里人得知噩耗,纷纷戴着白色帽子,前来悼念余八相公。为纪念余八相公这一路的经历,当地人将沿途的地名改为:割肚,响肠,踮前(现在叫“店前”了)、白帽。这些地名,一直叫到了现在。
我一下子被这传说迷倒了。余八相公,这肯定就是我们祖先中的一个伟男子啊。我的脑中一直像播放着一个电影片断:山间小路上,一个被朝庭迫害的汉子,捂着肚子,忍着巨痛,目光坚毅,向西走,向西,向西,天黑之前,他要回到故乡,回到亲人的怀抱。那一定也是一个初冬,田野上的庄稼收割一空,高大的苦槠树默然而立,另一边的官道上,马蹄得得,传递着官家的消息,无助的余八相公,没有停歇,向西,向西……
我终于知道从古南岳到岳西的路线了,这是一个一路向西的路线,向西,经过割肚、响肠、店前、白帽,向西,像溯河而上一样,由此,我会沿着祖先的行踪,找到我血液的源头。
我决定了,我要做一次这样的行走,向西,经过割肚、响肠、店前、白帽,向西,向岳西。